前陣子寫了一篇文章，發現《紅樓夢》文本中，「冷笑」這個用詞出現的次數特別多，已詳如另文所示。最近又有新發現，那就是在《紅樓夢》文本中、其實「屄」字出現的次數也不少，不但用來罵人，還有老女人公開用來形容自己的生殖器官，幾乎成為下層階級中的日常生活用語。
話說葉郎我做白內障手術之前，第N次閱讀《紅樓夢》，這次讀得特別慢，特別仔細，一方面是視力退化，不敢一次讀太多，另一方面是對某些主題特別感興趣，反復在前八十回中兜圈子，輾轉閱讀，終於發現了許多「屄」字。
這些字眼，上等人當然不會用( 趙姨娘除外)，但大觀園裡面的下等人就時常琅琅上口了。寫到這裡，有人一定會問，大觀園裡面有下等人嗎？
我的看法是，原本是沒有下等人的，不要說是寶玉、黛玉、寶釵、迎春、探春、惜春…等人，就算是那些丫環，個個看起來都像是大小姐似的，連看個大夫都要用簾幕圍起來，只伸出一隻有三吋指甲的手給量脈。再講遠一點，就連屋外值夜的老嬤嬤，個個看起來也都和藹可親，慈眉善目，雖然囉嗦點，還會賭錢，但並不是啥麼窮兇邪惡之徒，否則也不會叫牠們守夜，比保全人員可靠多了。
既然這樣，為何後來會出現滿口「屄」字級的下等人？這跟兩個因素有關。
第一個因素是探春對於「大觀園」花圃果樹收成採「外包制」，所連帶所產生出來的後續問題。第二個因素是戲班解散後，那些戲子分配到各處所產生的後遺症，而這兩個問題後來卻都又糾纏在一起，再也分不開。
先談第一個問題。話說榮國府自從王熙鳳生病後，暫時無力再當管家，王夫人乃命李紈(大奶奶)、賈探春(三小姐)、薛寶釵(未來的二奶奶？)三人協同處理家務。
當時榮國府的財務收支狀況已經慢慢在惡化中，進來的少，出去的多，眼看就快撐不住了，連探春都看得出來，為了節省開銷，決定把「大觀園」花圃果樹的收成外包給那些老嬤嬤管理，採精耕方式經營，大家多少都能分到一點好處。
那些老嬤嬤原本也是府內的人，常在大觀園中進出，平常因為沒有牽涉到利益衝突問題，講話也還算斯文，現在既然關係到金錢收益，難免引進一些外圍更下等的人進來幫忙，各自成群結黨，沆瀣一氣，講話就變得粗魯許多了，堪稱是原形畢露，畢竟遮不住。
那為啥麼說，這個問題後來又跟戲子問題糾纏在一起？主要是那些戲子的「乾娘」跟這些老嬤嬤的身分是重疊的，正因為這樣才會糾纏不清。
這些戲子當初是從姑蘇附近買來的窮人家女子，都才十歲左右的年紀，進了大觀園後，為了方便管理，每個人都要認一個「乾娘」。戲班解散後，這種關係依然存在，彼此之間沒有親情，只有利害考量，常常因此而發生對立和糾紛。
類似這種衝突，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講得清楚的，就算要引文說明，也是引不勝引，講不清楚的，還不如請大家直接去讀原文會來得比較有系統些，因此本處只引一段作為參考，主要是讓大家知道牠們是怎麼屄來屄去的。不信請看：
「他娘也正為芳官之氣未平，又恨春燕不遂他的心，便走上來打耳刮子，罵道：『小娼婦，你能上去了幾年？你也跟那起輕狂浪小婦學，怎麼就管不得你們了？乾的我管不得，你是我屄里掉出來的，難道也不敢管你不成！既是你們這起蹄子到的去的地方我到不去，你就該死在那里伺侯，又跑出來浪漢。』一面又抓起柳條子來，直送到他臉上，問道：『這叫作什麼？這編的是你娘的屄！』」
另外再附一段趙姨娘罵人的話，同樣也是屄字連篇：
「(趙姨娘)又指賈環道：『呸！你這下流沒剛性的，也只好受這些毛崽子的氣！平白我說你一句兒，或無心中錯拿了一件東西給你，你倒會扭頭暴筋瞪著眼蹬摔娘。這會子被那起屄崽子耍弄也罷了。你明兒還想這些家裡人怕你呢。你沒有屄本事，我也替你羞。』」
看到了吧，牠們就是這樣屄來屄去的，我講的一點也不誇張。聽說這個「屄」字，從元代就開始流行了，到了明清兩代就已經充分口語化了，此從《紅樓夢》文本中就可以得到證明。
漢字中有所謂的「六書」：象形、指事、會意、形聲、轉注、假借，其中象形、指事是「造字法」，會意、形聲是「組字法」，轉注、假借是「用字法」。
為了進一步研究這個「屄」字，我曾經查過「維基百科」，原來「屄」和「屌」是相對應的，前者還是個「會意」字，表示形體下面的穴，後者也是個「會意」字，表示形體下面的那一串咚咚，平時不硬時是吊起來晃來晃去的。
大家有沒有發現，這「組字法」組得還真是奇妙，人人都說中國文化博大精深，果然精采極了，比台語有聲無字硬是要強了許多。
以前我在北部某間學校任職的時候，許多外省同事私底下都偷偷罵那位台籍女校長「老屄」，我當時正在讀王國維的《人間詞話》，聽了之後總覺得「如霧裡看花，終隔一層」，還不如台灣國罵來得直接有力，所以並未積極與之相互呼應。現在回想起來，不得不承認自己中文底子淺，還是外省人厲害，一下子就正中「核心」，罵到「痛處」。
其實姜夔的名句：「二十四橋仍在，波心蕩冷月無聲。」還是相當有境界的，不但王國維寫不出來，連曹雪芹也是寫不出來的，整部《紅樓夢》，只有林黛玉的「冷月葬詩魂」差可比擬，都是屬於「異代春閨夢裡詞」的一部分。
套一句趙姨娘罵人的話，這兩人都算是有「屄本事」的，整天都在想一些「屄」和「屌」的事，又懂得將這些思想文學藝術化，否則就算是閒閒沒代誌，也是寫不出來這樣的句子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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