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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〈引言〉

這篇文章寫於攝護腺癌切除手術之前,當時剛做完切片,心情十分頹喪茫然,後來先後做完切除手術、電療及賀爾蒙治療,病況逐漸穩定下來,心情也就慢慢平復,現在重新再看到這篇文章,可說是恍如隔世。

雖然如此,平靜的日子總是不長久,最近又增加了新的煩惱,那就是眼科「視野測量」所呈現出來的結構圖暗示我視野有缺角,可能是腦瘤壓到了視神經,導致視力模糊,醫師要求我去做電腦斷層檢查,心情又再次盪到了谷底。

這篇文章刊登在五年前的《隨意窩》,基於相同的頹喪心情,重新閱讀後不忍捨棄,經刪改後,以「舊文新刊」的方式重新登錄在這裏,敬請舊雨新知繼續不吝教正。

 

 

 

小蟲作詞的《愛江山更愛美人》這首歌曲中,有一句歌詞是這樣寫的:「人生短短幾個秋,不醉不罷休」,這是曹操《短歌行》的翻版,勸人要及時行樂,人生沒有永遠固定的事。在理解和頓悟中,帶著幾許悲壯、浪漫和蒼涼。

這些人在寫作的當時,都還沒有實際面對死亡,所以還有些文藝腔的習氣,凡是曾經讀過許爾文.魯蘭(Sherwin B Nuland)所寫的《死亡的臉》的人,幾乎都知道死亡這件事其實一點也不浪漫,除了少數人猝死和善終外,多數人都是在歷經極端痛苦的煎熬過程後才斷氣,尤以癌症病患為甚。

最近懷疑攝護腺肥大,到附近大醫院做檢查,回診日突然被主治醫師告知血液中的PSA值超高,直腸指診也有硬塊,幾乎確定得了癌症,只待切片檢驗結果證實而已,心中極其慌亂。

有人安慰我說:「還不一定,等切片檢驗出來後再來煩惱還不遲,趁著過年還可以到國外旅遊」。我可沒有這麼瀟灑。其實我私下倒是希望切片趕快證實,免得還要做更多下一次的切片,每天排放血尿,飽受折磨,實在痛苦。

最近心情極其低落,一直陷在深沉的沮喪中,惶惶不可終日,不必等社區中的小人們三更半夜出聲騷擾,晚上常常因為尿急及噩夢連連,自動驚醒,幸虧靠著安眠藥的幫忙,白天的精神狀況還不至於太差勁,只是上半日因藥性未退,有點頭昏噁心而已。

攝護腺癌的治療大致可區分為:「積極治療」、「密切觀察」兩種。不管走哪一條路,最後都是殊途同歸,慢慢進展到癌末,走向死亡,除非先死於另外一種不相干的疾病。

若是初期,屬於侷限性病灶,細胞分化良好,可以採取「切除手術」或「冷凍治療」等積極療法。術後觀察PSA指數,若是低於1.0,表示癌細胞控制良好,短期間內不會再擴散,也許可以再多活幾年,但生活品質注定不會太好,有可能發生尿失禁、尿道狹窄、出血性直腸炎或其它併發症…等等,情況並不樂觀。

若是PSA指數降得不夠徹底,表示癌細胞已經擴散出去,要進一步作「切除手術」、「放射性療法」及「賀爾蒙療法」,兩年後進入癌末,靠「化學療法」及強大劑量的止痛藥度過餘生,最後也許死在安寧病房中。

若是採用「自然療法」,除了少數極端的特例外,基本上是屬於安慰性的療法,未發病階段生活品質尚可以維持,慢慢也會走向崩潰,在痛苦中往生。

既然積極治療和消極治療平均存活期都差不多,「台灣楓城泌尿學會」遂提出折衷性的建議,那就是:積極監控、觀察等待,也許終其一生都不會發作,等危害病患症狀出現的時候,再做局部性治療或荷爾蒙治療…等等。

所謂「終其一生都不會發作」,這是有科學依據的。西方先進國家曾經解剖許多死去的老人,發現他們身上都有攝護腺癌病灶,但生前都沒發作。當然啦,每個人體質都不一樣,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麼幸運。

最近剛做完膀胱鏡及12針的經直腸超音波切片,在等待「有病宣判」的日子裡,重讀《紅樓夢》的感覺和過去的體會不太一樣。

人從哇哇落地的那一刻開始,就注定最後終會走向死亡,只是人總是擅長於欺騙自己,總以為未來還有好幾百年要過似的,只有少數人才會為死亡預作準備,多數人則是走一步算一步。《紅樓夢》這部書從頭到尾都具有一種巨大的張力,那就是「繁華落盡後的蒼涼和悲哀」。

它從第一回就預告這種結局,第13回中,秦可卿死後甚至託夢給王熙鳳,留下「三春去後諸芳盡,各自須尋各自門」的偈語。

在那個年代,「繁華落盡」相當於人得了癌症,沒錢沒勢吋步難行,有道是:「龍困淺灘遭蝦戲,虎落平陽被犬欺」,沒搞頭自然就死了。

現在一般人的人生至少有五、六十年,甚或七、八、九十年要過,不像賈府的未來那麼短暫,但人小時候忙著學習,長大後要賺錢,等退休時身體多半已經有狀況了,倒不如賈府這三年中的享受來得實際許多。

故事中的主角也有不少比較敏感的人早就知道最後的下場,但無力可回天,依然循著走一步算一步,等待奇蹟出現的老路走,似乎這是最安全的等待模式。如同《死亡的臉》書中某個癌末的病患所說的:「在死亡之前,日子還是要過的」。

前幾年退休後,享受有閒不缺錢的幸褔感,總以為身體狀況除了牙齒脫落、血管硬化外,其餘應該可以撐到80歲,除非碰到癌症或猝死。

心中雖這樣想,但總不信邪,認為自己不會這麼倒楣,又誤信命理之說,認為這個大限還好,應該可以平安度過,誰知「巨門化忌」的意思就等於是「下泌尿道崩潰」。攝護腺癌是一種發展很慢的癌症,換言之,早在五十多歲的時候身上已有癌細胞了,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。當時還冷眼旁觀昔日的惡同事得急症死了,心中有一種快感,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麼快,轉眼間就輪到自己了。

我至今對死亡還沒那麼豁達,特別是癌末疼痛的事,難怪在手術房做切片的時候,身體一直抖個不停,也不知道是寒冷?抑或是恐懼?根本測不到血壓,被旁邊的醫護人員看笑話。

高鶚續的一二0回本《紅樓夢》,賈府下場沒那麼淒慘,寶玉還中舉,然後欣然當和尚,留下遺腹子給賈家帶來無窮的希望。

根據富察明義詩作以及脂硯齋評語考證出來的八十回後《紅樓夢》,賈府不但被抄家,後來也沒有平反復職這回事,主子們若不是被放逐到邊疆惡死,要不就是被當官奴賣掉,受盡折磨。據說賈寶玉後來流落街頭,過著像乞丐一般的生活,最後餓死它鄉。

俗話說:「財是養命之源」,有些人因為欠缺「養命之源」,後來若不是餓死,要不就被現實給逼死。現在多數人並不缺「養命之源」,而是「生命之財」用完了,最終也就只好病死了,剩下的錢財並不是屬於自己的。

《紅樓夢》裡面的公子小姐中,賈蘭比較有現實感,雖然勢利眼,但具備了生存在亂世中的本錢。惜春雖然也看透富貴終究不長久,但畢竟是女流之輩,在那個年代,除了當尼姑,青燈伴古佛外,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。倒是賈府中的一些ㄚ環小廝,有些人具備在江湖中打拼的本事,賈府倒了以後,他()們反而走出了屬於自己的人生。

《紅樓夢》第26回中,有一段描寫「小紅」和「佳蕙」的對白很有意思,她們後來都走出了自己的人生。一個說:「你哪裡知道我心中的事」!另一個說:「這個地方本也難站」。

先前那個回答說:「千里搭長棚,沒有個不散的筵席,誰守一輩子呢?不過三年五載,各人辦各人的去了,那時候誰還管誰呢」?佳蕙只得勉強笑道:「你這話說的是。昨兒寶玉還說,明兒怎麼收拾房子,怎麼樣做衣裳,倒像有幾百年要熬煎似的」。人生本來就很短暫,並沒有好幾百年要熬煎,公子哥兒們想的實在是太天真了。

以前我還在職的時候,正值台灣精省,有個代理首長老是喜歡說「永續經營」這個詞兒,不曉得是在安慰別人還是在欺騙自己?試問,天底下哪有「永續經營」這回事?真愛說笑,唉!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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